肖斯塔克维奇谱写人类良知与勇气 | 王刚导读
《肖斯塔克维奇回忆录》读了三十年，这两天才意识到他专门写给那些才华横溢的忧伤文人。肖氏是作曲家，却有着与文人一样复杂的心绪。他的交响乐里经常充满着人类强大的力量，可是，在这本书里，你总是发现一个人的软弱，无比的软弱。
——王刚
小说家、编剧、金马奖最佳编剧奖获得者
肖斯塔科维奇回忆录
（节选）
所罗门·伏尔科夫记录并整理
叶琼芳译
节选一
梅耶里霍尔德剧院很穷，一年到头为经费问题挣扎，谁知马雅可夫斯基突然在他的剧本封面是上写上：“六幕喜剧”。其实四幕也足以充分表达剧情了。他这样做是为了多拿上演费。我认为这种做法很不体面！他们毕竟是朋友嘛。梅耶里霍尔德向我诉苦：“怎么能向一个作家说明他应该删除些场次呢？”
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马雅可夫斯基身上集中了我所厌恶的品性：虚伪，喜欢自我吹嘘，贪图舒适生活，以及，最主要的，对弱者趾高气扬，对强者奴颜婢膝。权力是马雅可夫斯基的最高道德标准。他精通克雷洛夫寓言中的一句话：“对于强者来说，错的永远是弱者。”不过克雷洛夫这句话是以谴责和嘲笑的口吻说的，而马雅可夫斯基则把这句话奉为至理名言，照此行动。
是马雅可夫斯基第一个说他希望斯大林同志在党代表大会上发言时谈谈诗。马雅可夫斯基是个人迷信的领唱者，斯大林没有忘记这一点，他把“最优秀、最有才华的”称号赏给了马雅可夫斯基。你也知道，马雅可夫斯基以普希金自比，即使现在，也还有许多人认真地把他和普希金并列。我认为我们这些同志错了。我不是指才华而言，他有多少才华尚可讨论，我指的是态度。普希金在残酷的年代里用他的作品赞美自由，要求人们怜惜被践踏者。马雅可夫斯基要求的东西完全是另一回事。他要求青年以捷尔任斯基①同志为榜样，这好比普希金要他同时代的人模仿宾肯多尔夫或者杜贝尔特②。
总之，“你可以不做诗人，但必须做公民。” 马雅可夫斯基不是公民，而是个忠心耿耿侍侯斯大林的走卒。他用他那些断断续续的语言为领袖和导师的不朽形象增添了光彩。当然做这种有亏于品行的事情的人不只是马雅可夫斯基一个，他不过是一群在光荣的圈子里的人中间的一个。俄国文艺界有许多人对我们的领袖和导师着了迷，争先恐后地为讴歌而创造。
节选二
后来，阿赫玛托娃参加了我的一些作品的首次演出，而且想必她喜欢这些作品，因为她写了关于它们的诗。总的说来，我不喜欢别人用诗来评论我的音乐。我也知道，阿赫玛托娃曾对我在声乐组曲《犹太民间诗歌选》中所使用的“虚弱的言语”表示不满。我不想和这位著名的女诗人争论，但是我认为她在这点上不懂得音乐，或者说她不懂得音乐是怎样与语言沟通的。
我一直避免与阿赫玛托娃谈话，因为我们两人太不一样了。但是，我们住在同一个城市，而且同样地忠于它，我们对世界的看法相同，认识的熟人也差不多，她似乎很尊重我的音乐，我也很尊重她的作品，不论是早期的诗还是晚期的，当然还有《安魂曲》。尤其是《安魂曲》，我尊敬它，认为这是对恐怖年代的所有受害者的纪念碑。它写得那么纯朴，没有一点感情上的夸张。一有感情上的夸张就会把它毁了。
我是非常愿意把它谱成音乐的，可是音乐已经有了，是鲍里斯·季辛科写的，我认为写得极好。季辛科使《安魂曲》具有了我认为它所缺乏的东西：抗议。在阿赫玛托娃的原作中，你感到一种对命运的屈服。也许这是世世代代的问题了。
尽管我们有那些相同之处，要我和阿赫玛托娃谈话仍然叫我为难。不妨说说那次“历史性的会见”。别人在列宁格勒附近的科马罗伏为我安排了一次与阿赫玛托娃的特殊的历史性会见，结果出现了相当尴尬的场面。我们都没有系领带——反正是在乡间。他们都劝我在同这位有名的女诗人见面时穿得像样一些，可是我说：“算了吧，反正来的是一个胖老太婆。”我对这件事很不在乎，穿的衣服既不讲究，也不系领带。等到一看见阿赫玛托娃时，我感到紧张了，她像个贵妇人，一副高贵气派。这位著名的女诗人穿得极为讲究，看得出她是为了这次历史性会见着意打扮了的，她的举止也是恰如其分的。而我，连领带也没打。我觉得自己好像光着身子似的。
我们默默地坐着。我沉默无言，阿赫玛托娃也沉默无言。我们什么也没说，坐了一阵就分手了。我听说她后来说：“肖斯塔科维奇来看我。我们谈得很多，什么都谈。”
节选三
问题在于那些日子里审查当局是禁演《哈姆莱特》的。信不信由你。总之，我们的剧院一遇到莎士比亚就有麻烦，特别是《哈姆莱特》和《马克白思》。斯大林受不了这两出戏。为什么？看来相当明显。一个犯罪的统治者——那样的主题怎能吸引领袖和导师呢？③莎士比亚是个寓言家——在没膝的血泊中行走着窃取权力的人。他非常天真——我是说莎士比亚。良心的谴责、犯罪后的内疚等等。什么叫内疚？
这一切都在常情之内，都是又天真又美。有时候，莎士比亚像孩子似的向我们说话。当你和孩子说话的时候，语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语言后面的东西，情绪、音乐。
我在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常常不去揣度他们咿咿哑哑讲的是些什么。我只听音色。对莎士比亚也是这样。在读莎士比亚的时候，我的情绪跟着他浮沉。这样的时候不很多，但是这是最美好的时刻。我读着——倾听着他的音乐。
莎士比亚的悲剧充满了音乐。正是莎士比亚说的，不喜爱音乐的人是不可信任的。这种人能干出卑鄙的勾当或者谋害人命。显然，莎士比亚自己是喜爱音乐的。我始终欣赏《李尔王》一剧中患病的李尔王为音乐所唤醒的那一场。
斯大林当然把这种优美的情操视若草芥。他就是不愿意让人们看里面有使他不高兴的情节的戏。你永远不知道某些狂人的心里会蹦出什么念头来。当然，所有的人都知道而且永远忘不了斯大林是伟人之中最伟大的，聪明人之中最聪明的，不过，他还是禁演莎士比亚，一防万一。要是有人扮演哈姆莱特或者麦克达夫，怎么办？
我记得他们怎么制止了莫斯科艺术剧院排演《哈姆莱特》。可以说，这个剧院是斯大林“宠爱”的剧院。不过，更确切地说，它是领袖完全首肯的唯一剧院。对于那位扮演哈姆莱特的演员来说，此剧的禁演成了真正的悲剧。哈姆莱特是他梦寐以求的角色，周围的人都相信他能把哈姆莱特演得非常出色。但斯大林出口就是法律，领袖和导师连书面指示也用不着下。没有下命令，只要表示一下愿望就够了，干吗要禁止？那样的话在历史上留下的形象可能就不那么高贵了。最好是像斯大林那样，仅仅问一下：“在艺术剧院上演《哈姆莱特》有必要吗？”这就够了。这出戏取消了，而那些演员却酗酒致死。
苏联舞台上有许多年看不到《哈姆莱特》了。斯大林对艺术剧院的提问谁都知道，没有人想冒这个险。人人都害怕。
节选四
我真正喜欢契可夫，他是我喜爱的作家之一。不但他的小说和剧本，连他的笔记本和书信我也读之又读。当然，我不是文学史家，对这位伟大的俄国作家的作品作不出恰当的评价，虽然我感到人们对他的研究并不透彻，对他的理解并非始终正确。当时，如果突然要我写一篇关于作家的论文，我会选择契可夫，因为他使我感到如此亲近。读着他的作品，我有时候认识了我自己；任何人处于契可夫的地位，对生活的反应肯定会完全像他一样。
契可夫的一生是纯洁和朴实的典型——不是装样子的朴实，而是内在的朴实。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不喜欢某些纪念版本，这些版本只能说是一桶蜜的一匙沥青。我对发表契可夫和他妻子间的书信尤其感到遗憾，因为这些信件是内心的倾诉，其中绝大部分不应当公诸于众。我这样说是因为敬重这位作家对待自己作品的严谨态度。他对于自己的著作，在提高到他认为像样的水平之前，他是不肯发表的。
另一方面，读了契可夫的信札，对他的小说就能有进一步的理解。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我是自相矛盾的。有时候我感到，如果契可夫有灵的话，是不愿意看到他的信件出版的。但是有时候我认为他不会感到不高兴。也许是我有偏见，因为我对契可夫所写的东西，包括他的书信之内，感到太亲切了。
契可夫说，写文章一定要简洁，就写彼得·谢苗诺维奇是怎样同玛丽亚·伊万诺夫娜结婚的。他还加上一句：“这就够了。” 契可夫还说，俄国是贪心和懒惰人的国土，这些人吃得多喝得多，喜欢白天睡大觉，睡着了还要打胡噜。在俄国，结婚是为了有人管家，找情妇是为了外场面体面。俄国人心理状态像狗——挨了打就呜呜地哼着，往角落里躲；给它挠挠耳根，它便躺在地上打滚。
契可夫不喜欢谈论高雅的题目，他厌恶这种话题。有一次，一个朋友去找他，说：“安东·巴甫洛维奇，我该怎么办？沉思快要把我毁了！” 契可夫回答说：“少喝点伏加特。”我忘不了他的这个答复，而且经常用它。当左琴科和我常常在扎米亚京家里见面的那个时候，他老是跟我谈论他怎么样沉思，还仔仔细细地解释他感到忧郁的原因，吐露他准备克服沉思的复杂计划。我对他说：“少喝点伏加特。”
注释①，捷尔任斯基（1877-1926），苏联秘密警察的创立人。
注释②，宾肯多尔夫和杜贝尔特是尼古拉一世朝中最高的警察官。
注释③，斯大林生前，“领袖和导师”是不变地附加在他名字前面的传统公式之一。其他形容词还有“伟大的铁路工程师”、“儿童之友”、“伟大的园丁”。
季米特里·肖斯塔克维奇
季米特里·肖斯塔克维奇
季米特里·肖斯塔科维奇（1906年9月25日－1975年8月9日），生于圣彼得堡，原苏联最重要的作曲家之一，20世纪世界著名作曲家之一。曾经荣获苏联人民演员称号，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大学和科学院也都曾授予他荣誉称号。
仙后
作 者：[英]埃德曼·斯宾塞
定 价：29.80
出版社：人民邮电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1-8
《仙后》是英国诗人埃德曼·斯宾塞于1590年出版的史诗，由于其崇尚亚瑟王传奇中的骑士精神，所以效仿亚瑟王传奇的手法，写下史诗中描述骑士霍理士（圣洁）与公主优娜（真理）一同对抗恶龙（邪恶）的故事。